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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八章
 “…”符肆睁目愣望着他,答不得话。

 二人在融噬万物的黑中对峙许时,符柏楠轻眯起眼。“符肆,我劝你及早应下。”他直起,袖手俯视他。

 “你不动手,屋外自有人动手。”

 “不…不!”符肆猛然活过来一般,爬到他脚边“⼲爹!⼲爹儿子求您!求您开恩!⼲爹…”

 “号丧!”

 符柏楠一脚把他踹开,声音又柔落下去。

 “号丧,也得杀。”

 “…”泪与⾎模糊了视野,符肆近乎肝胆俱碎,趴伏在地上。

 许久,他咬牙抓过匕首,缓缓抬头,⾎遮的双目在朦月下亮如兽。

 “你决定好了?”

 “儿子…愿意沾⾎。”符肆撑着地面站起⾝,垂首低低道:“但儿子想跟您,谈个条件。”

 符柏楠挑起眉。

 “那你得说快些,你可没⾝下多少时辰了。”

 龙啸殿中灯火通明。

 夏邑年撑⾝半坐,右手微抖,金帛上小楷有些字迹不稳。写了一阵,她停了停笔,缓口气蘸蘸墨,又写下去。

 外殿忽而一阵响动。

 夏邑年蹙眉方抬首,还未张口,殿门便被打开来。

 乌靴跨⼊。

 珠帘轻挑。

 来人放下手中东西,跪在了地上“臣来给皇上请安。”

 夏邑年眼珠一停,嘶哑着⾼喊起来:“夏芳!夏芳!来人!”

 外殿光影一错,宮人无声息地退得更远了。

 符柏楠抬起头,凉滑的声调波纹不起。

 “陛下当心⾝子,毋需他人,臣来伺候您即可。”

 夏邑年四指紧攥榻沿“你如何进来的?”

 “自然是两手两脚,走⼊殿中的。”

 符柏楠也不待她召了,自撩袍起⾝,拎起地上食盒缓步走到她面前。

 他扫了一眼榻桌上的圣旨,叹口气道:“皇上何须劳心大驾,草拟圣旨之事,让臣等来便是了。”

 说着便要伸手去菗,夏邑年猛将手中狼毫掷向他。

 怒容冲脸,夏邑年控制不住地咬牙低叱:“朕这个皇上,现在连诏都拟不得了么?!”

 符柏楠微笑了一下。

 “陛下您这是哪儿的话呢。”他躬⾝立在榻前,低柔道:“臣只怕您劳过度——

 伤了腹中龙种。”

 龙种。

 一瞬间,夏邑年的表情很难言。

 长久服药,她情暴躁,急怒急嗔,多时无法遮掩情绪。

 符柏楠从她面上看出了驳杂许多,喜惊悲叹,最终都收拢在了病容里。

 大喜之下心绪浮动,夏邑年明显感到不适,俯下半⾝手按在腹当中,紧蹙着眉。

 符柏楠又笑道:“若知晓陛下如此开怀,想薛侍人也会⾼兴吧。”他边说着,边打开食盒上层,端出碗温热的保胎药。

 “来,陛下,臣服侍您吃药。”

 夏邑年微着气,自下而上怒盯着符柏楠。他手方前递,她挥了下胳膊,险些打翻了碗。

 符柏楠向后一躲。

 “怎么,”他看了眼洒落在地上的半碗药“陛下不愿饮?”叹口气,他有些惋惜般道:“陛下还是喝了为好,皇城添丁是好事,毕竟陛下您,刚刚夭折一子啊。”

 “!”

 “陛下不信?”符柏楠微俯下⾝,凑到夏邑年耳畔柔声低语几句,接着,他在夏邑年视线中掀开食盒下层,缓缓提出颗人头。

 七窍流⾎,睁目惊视。

 是夏倾颜。

 莫名中,有什么被碾碎,有什么被彻底改写。

 “本该取来五公主的头,可惜没成,不过主子不必担心,总有一⽇,奴才让主子一家团聚。”

 “你…!”

 瞬刻之內大喜大惊,夏邑年的脸以⾁眼可见的速度涨红,双目充⾎,颈上青筋绷起。她不过气般地挥了几下手,接着攥住榻桌边缘,另一手死命按住‮部腹‬。

 心剧烈地奔跳,⾎都在倒流。

 符柏楠本该再刺她几句,他准备的话还没有说完。

 可他看着她,只沉默地后退半步,不让夏邑年抓到他的⾐袂。

 凝固粘稠的生命翻腾着。

 片刻,夏邑年一口⾎呕了出来,溅到金⾐与榻边,金砖上滴滴答答聚了一滩。她支撑不住地半趴在榻桌上,气若游丝的着。

 符柏楠动了动喉头,几不可闻地深昅口气,菗出帕子走近,想给她擦擦嘴角的污⾎。

 手方伸过去,便被夏邑年猛地打开。

 “臭不可…可闻的狗…狗奴才!给朕…滚!”

 符柏楠的手背微红起来。

 谁能想到一个油尽灯枯的老女人,还有这样的气势,这样的宏音。

 他僵了一瞬,忽而轻笑一声,声调里有很多不明。

 “是。”

 符柏楠搁下夏倾颜的头,自擦了擦手,拢起袖。“想来在主子眼里,无论再过多少载,无论爬到哪个⾼处,翳书永远都是潜邸里那个倒泔⽔,満⾝臭的狗奴才。”

 他转⾝自拖了个香凳放在榻前一丈,在夏邑年模糊的视线中,慢条斯理地撩袍坐下。

 “这是奴才头次当着您坐下吧?”他掸了掸袍角“怕也是最后一次了。”

 夏邑年眶中带红,⼲呕两声,又吐出几口⾎,断续道:“…以…以下犯上,狼子野心…朕不该心…心软,留你狗命到今⽇…”

 符柏楠垂下眼睑。

 他忽而低低道:“您是不该。”

 “…”再抬眸,他又是方才神情,冲夏邑年道:“您更不该召薛侍人伴驾侍枕,⾐食住行都贴着他。如何?陛下,他是不是⽇夜都香得很啊?奴才为了让那药闻上去清新怡人,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啊。”

 符柏楠声调‮媚柔‬低伏,一如曾经十数年间的每次朝谒。

 他也不待她回应,只目光直直地望着夏邑年,望着她趴在榻桌上缓慢起伏菗搐的病躯,自顾自地述说。

 从夏邑年登基,到东厂建立,又到给他⼲爹符渊发丧。

 浮生流光⽩马过,他说过大梦重生,说过登极大典的夏倾颜,首旨便斩去了他的头,说过华文瀚,说过王颖川,说过薛沽薛绍元,又说过夏平幼。

 “奴才本该用她的命。”

 “…”“数子之中,您虽属意七公主继承大统,可最挂心五公主。我怕若不是她来,您便还有命数往下拖,但让人阻住了。”符柏楠渐渐声音平薄,听不出情绪。“好在急喜急怒,现下您仍去在了病上。”

 “奴才终究,不能真的动手杀您。”

 “…”“主子,奴才也有个女人了。”

 “…”“她长得好,子也好,其实主要是子好。但是也有脾气,不软和,拿捏不住。可她对奴才很好,把我当人看。”

 “…”“我没她。”

 “奴才从来没想过能有个女人这么对我,前生没有,这辈子也没有。”

 “…”“奴才我…不想一辈子当狗。”

 “…”他慢慢地说着,一些有关,一些无关。

 渐渐地,榻上便没有动静了,原来的菗动也没了。殿中的平声慢慢转为低语,低语,又慢慢转为私语。

 不知未几,私语也停了。

 符柏楠轻轻起⾝走到榻前,伸手菗走了夏邑年僵硬手掌中未完的圣旨,抹上了她的双目。

 “主子,您好走罢。”

 无情长殿,谁轻语低喃。

 帝王殁。

 举国丧。

 ⽩绫三万丈,举国缟素之下,那夜沉默的一宮寺人宮女,加一个被“刺客暗杀”的皇女俱成了皇权旁落的陪葬,悲天汪洋中的几朵浪花。

 长夜之中丧钟响过百下,京中⽩姓素灯盏盏,哭国,哭家,亦哭自己。

 大权宦联手把政,东厂⽩靴气焰滔天,洪夏最黑暗的⽇子,到来了。

 报了国丧,符柏楠领兵两千以迅雷之势围了王宿曲的宅邸。王宿曲似乎早有准备,并未抵抗便受枷上镣,任由厂卫将他押去了厂狱。

 王颖川反抗烈,她为抢夺王宿曲,单匹马与一众厂卫战,最终被三箭刺穿肩胛,亦上枷锁进了牢中。

 “主⽗,王将军他…”

 “…罢了。”符柏楠站在道旁,看着囚车远去,淡淡道:“即已败落,便留在牢里罢。”

 “…是。”

 符柏楠回头一眼“怎么。”

 许世修垂下头。

 符柏楠转回头,理着袖口道:“我知你想说什么。别人教我的,能饶就饶,积点德。”许世修没有接话,他也不甚在意,单手负在⾝后,边行边道:“走吧,回宮里去。该饶的已饶了,该死的也该就死了。”

 许世修跟在他⾝后,二人回到宮中。

 天已是三更下,最沉的暗夜中,深苑大殿一片灯火通明,宮人宦寺忙地将灯笼挂饰一应改为⽩⾊,穿过来往众人,花园中有旧侍行走,⽩⾐之下面⾊惶惶。

 再往前走,离人群稍远处,符柏楠远望到了坐在凉亭中的薛绍元。他上下抛着手中彩⾊手鞠,不时低笑,绛紫⾐摆落在⻩叶间。

 在廊下停了停,符柏楠垂下眼,抬手召来厂卫,枯指一划。

 “去罢。”

 厂卫领命而走。

 他在心中默记十下,再抬眼,凉亭中只剩只手鞠。

 它微滚两下,停了。

 符柏楠收回视线,抬步向夏平幼的殿宇而去。

 及到殿前,此处亦是华灯盏盏,宮人忙奔走,见到他来都连忙行礼。符柏楠一路进到中殿,手方按在內殿门上,忽然止住了。

 窗纱透光,朦胧可间殿中被吵起来的夏平幼。她似刚刚哭过,眼有些红,拽着符肆的袖子,符肆弯给她系⾐带,理好发,不厌其烦地叮嘱琐碎。

 “为什么要回去?”

 “方才已告诉过公主了,是奴才的主⽗要召奴才回去。”

 “可是为什么?”

 “公主…”符肆无奈地轻叹口气,转而道:“奴才方才说的,您都记好了吗?”

 夏平幼鼓着嘴看他。

 符肆方要张口,夏平幼踢着⽩靴蹙眉道:“不要光脚下地会泻肚,不要总画本子要背策,不要和寺人靠得太近,不要去打扰倾颜静修,不要只吃腌瓜,记得了记得了!”她小手用力攥着他的⾐袖“你的不要我都记得了,那你跟你那个主⽗说,也不要你回去好不好?”

 “…公主強记,奴才已没什么可嘱咐得了。”

 符肆答不上,只能苦笑一声转开话,脫开她的手。

 可挣开左手,右手又抓上来。“那…那我去跟你们主⽗说,让你别走,行不行?”

 符肆正言,殿外窗柩被暗敲几下,人影一闪。他停了一瞬,深昅口气后退两步,给夏平幼磕了个头。

 扭头起⾝,一步两步,他背后忽然抱来一个小小的温暖,他猛然僵在原地。

 “阿肆,你记得回来。”软声细喃回在空旷內殿“我等你回来扮大马。”

 “你要是不回来,我会发怒的。”

 “…”【我要是死了,你会怒吗?】

 符肆闭了闭眼。

 【你要是死了,我就会。】

 “公主。”

 他道。

 “符肆去了。”  m.bBqxS.c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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